慎廣蘭生命的旋律:雲端上編織的夢

2013 二月 27日, 星期三 15:35

作者:慎廣蘭

從小學到高中,我都是一個喜歡隨遇而安的人,沒有夢。高中畢業了,十分內向的我,原是陪別人去考試,結果居然考上了比清華、北大還難考的「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跌破所有人的眼鏡,連我自己也沒弄懂怎麼會這樣!人們 都說這下好了,我可以去做明星夢了;我也開始想,真該做個夢了,可4年的學院生活都是在夢境中,我自己沒時間做夢。

下鄉

畢業後,根據志願分到了廣州珠江電影製片廠演員劇團。演藝生涯的第一步,就是排練演出大型話劇《千萬不要忘記》。剛演完,就被借到廣東省話劇團;再回到珠影時,正是1964 年底,全國農村的四清運動開始,於是被趕下鄉,當了四清工作隊員。

那段苦日子至今記憶猶新,那時,粵北的鄉下苦極了,我去的那個村更是窮得不得了,每天喝的都是在碗裏看不到10 粒米的「稀飯」,撒點粗鹽就算是菜,5天才能吃一乾飯!全村人嚴重營養不良,死於黃腫病的不計其數。吃不飽,農活還特累,這對平日生活在城市的大學生簡直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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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隊幫我找到三同戶,是這村最窮的一家;只有一間房和一個四面透風的豬圈,豬圈的一半還堆滿了乾草,於是用兩個長條凳和兩塊木板在豬圈為我搭了張床;床下就是老母豬和小豬仔,乾草堆裏爬進爬出大小壁虎、四腳蛇、老鼠…… 嚇得我3天不敢睡覺!

這樣的日子我竟然過了整整3 個多月,惟一的救命稻草就是頭頂上的那頂蚊 帳。為要像貧下中農學習,下地幹活不准穿鞋,每天光腳擔90多斤的擔子,每走一步腳底就像針扎,肩上的肉磨爛、長繭、又磨爛,這些印痕直到現在還鑲 在我的肩頭。最恐怖的是下水田插秧,泥水沒到膝誑H上,眼看著好幾條螞蟥 往我這邊游,無處可躲,只能被咬得滿腿滿手流血。

哭求

到了晚上,除了偷偷地哭,就是懼怕白天的到來,不知道這個罪什麼時候才能受完,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得下去……突然,童年時姐姐對我說的話反覆在腦海 中重現:天上有一個爸,和地上的爸不一樣;地上的爸給你吃穿,天上的爸喜歡你,能幫你、保護你,不讓你受罪……這粒兒時種在心裏的種子,突然發芽了!「對啊!天上不是有個爸嗎?」於是,赤腳走在田埂上,一面哭一面大聲吼叫:「你不是我天上的爸嗎?我不是你的女兒嗎?你不是看到了嗎?我活不下去了,真的快要死了,你不管我嗎?你不可憐我嗎?你要真是我爸就來幫我呀!你要 看我死嗎?……你要不幫我,你就不是我爸!」

我對著天叫,語無倫次。我委屈,我害怕,那根本不是禱告,是撒野!不過,這發自內心絕望的呼求、哭訴、埋怨、發洩,正是我生平第一次用心靈和誠實 到父面前,向祂由衷地祈求。

苦難中,我找到了主!信仰的種子雖小,卻成為改變我整個人生的力量之源,從此,每當遇到挫折與坎坷,我都記得有位天上的父可以幫我;奇妙的是,祂真的每次都垂聽禱告,按照祂的時間表,奇蹟般地一次次幫我化險為夷。我知道,祂愛我,從沒放開拉著我的手,而且把最好的都給了我。

兩個多月後,奇蹟發生了……

從軍

1965 年3 月的一天,一輛車子開到鄉下,走下3 個軍人指名要找慎廣蘭。我嚇得直哆嗦,不知道出什麼事了,原來是空軍文工團話劇團要借我去演《女飛行員》。我真的離開了淒苦地。後來,演出得到全軍嘉獎,我也由「借」變成 了「調」,穿上了軍裝,成了有軍銜的文藝兵。

在部隊的5 年正值文革,除了演話劇,就是組織小分隊、海上輕騎隊,送戲 到基地、部隊、邊防、海島,生活緊張又艱苦。一次,要揹著行裝從廣州走到 廣西南寧邊的空軍基地,每天走80 里,要走一個多月。沒有響導,沒有伙頭軍,只是沿著電線桿子走。晚上不是睡在地頭上,就是睡在學校的桌子上。

有一天,跟著電線桿子走了一天,卻發現又走回到早上出發的地方!還沒搞 明白怎麼回事,突然來了4 位荷槍實彈的解放軍戰士,問我們為什麼一整天都 圍著這座監獄走……知道我們是部隊文藝兵,樂壞了,說好多年沒看過演出了,說什麼也要留下我們演兩場,給全監獄的人看。

這段經歷,我從不敢忘記。

學徒

1969 年9 月,話劇團取消,我複員了。原本應是從哪裏來回到哪裏去,但珠 影劇團的人都在「五七幹校」,只好把我安排到廣東省拖拉機廠,讓我做了一名產業工人──這也是我從未想過的職業。 從學習語言、擦機床、拿扳手、磨刀具、開車床、學鉋床,再到開龍門鉋床,從一個學徒做起,手掌不知受了多少傷,臉上、嘴角、眼角、鼻孔裏全是生 鐵粉。一點一 滴地咬牙學,埋頭幹,漸漸掌握了技能,進而還教了個徒弟,完成了從小慎到慎師傅的轉變。

這段生活,錘練了我的意志,也結交了至今都是摯友 的一幫工人朋友,他們把我當家人,我把他們當親人,到現在都互相惦記著。那時我想,夢到這兒就該無法再往下做了,這輩子大概就是個工人了,但意想不到的事又來了:1972 年9 月,我到工廠整整3 年那天,突然被落實政策,懵懵懂懂地又回到 了珠影廠!

本行

為了解決電影演員青黃不接問題,珠影廠要辦電影中專班,把我抽出來去各地 招生,負責組建與教學。這是新課題,也是我幹得最快樂、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看著年輕人完全不懂表演,到後來活躍在銀屏上,真的是一種享受和激勵。不久,董存瑞的扮演者張良找我參加《梅花巾》拍攝,扮演蘇繡皇后,更受益 良多。接著又拍攝了電影《將軍的抉擇》,演將軍夫人。再後來,第一部中美合拍的電影《A Great Wall(中譯《北京故事》)》導演找我出演戲中姐姐一角。在中國時我並沒看到這部影片,到了美國才知道,這影片在美國很火,成為當 年奧斯卡頒獎典禮的會外放映片,也是美國院校學生了解中西文化的必看影片。 就在今年於佩斯大學擔任「漢語橋」美東地區比賽評委時,還遇到大學孔子學 院的老師,說在學校看了無數次的《北京故事》!

那時,珠影廠不知怎麼發現我的幽默細胞,讓我跟著喜劇導演王為一搞喜劇 片。我們看中了張賢亮的小說,改編成電影《異想天開》;影片完成,結果成就了中國第一部「荒誕喜劇」。

異國

一個不經意萌發的念頭,讓我來到了異國他鄉 ──美國。那時中國正興出國熱,簽證奇難,我手裏正好有個關於出國熱的劇本,就想體驗一 下生活,見識一下護照長什麼模樣,最好也能看看簽證全過程。

當我進廣州領事館面試時,簽證官看了我的 照片和導演、演員證,大吃一驚:「這個…… 這個真的是你?《A Great Wall》我看了3 遍!」 「你喜歡?」「非常喜歡!」「看了3 遍?」「對! 上星期在香港又看了一遍呢。你不覺得它好?」我說: 「對不起,我還沒看過。」

「為什麼?」

「我只參加了中國場景拍攝,在美國取景及整個 後期製作與剪輯,都在好來塢進行的。同時, 中國電影局認為片中某些內容不好,所以國 內沒上映。」

「太沒道理了!」簽證官說,「你應該 去美國看一看這部片子,你一定要去美國 看!我現在就給你簽。」

就這樣,我踏上了美利堅的土地。起 初3 個月,常為是否回國猶豫不決,但一起打工的同事對我說:「傻子都 能在這兒活,你比傻子強多了!」

一句話,讓我決心忘掉學 歷、成就、過往, 一切歸 零,重新開始。

於是,我開始打工:洗 衣店、清潔工、傭人、中 文學校、駕駛學校、蘋果電視台剪接、日 本富士電視台音響控制、中文電台節目主持……真的逐漸找回了自己,並養活 了自己!

舞台

表演藝術是我的最愛,無論做什麼都忘不了這個專業。我享受面對觀眾時的激情,喜歡與人面對面交流時的融洽,追求進入角色時的忘我,也領略被人關注時的自豪。

1992 年,《北京人在紐約》劇組於長島的Oyster Bay紮下營,準備拍攝,並找到我扮演姨媽,正好這時我辭了富士電視台的工,便加入劇組。直到今日,這部劇仍是大家喜愛的好看的電視劇。這難得的好機會,也是主為我預留的,我當然很感恩。

在紐約,我演過的話劇有《雷雨》中的繁漪、《長白山上》的白寡婦、《梁 山伯與祝英臺》中的梁山伯;參加拍攝的電視劇還有《感情簽證》、黃蜀芹導 演的電影《嗨!弗蘭克》、好來塢投資的電影《Saving Face(《面子》)》。 此外,參加了不少廣告拍攝,也幫助不少紐約大學電影系的學生拍攝短片,我知道這些年輕人需要無償的幫助;今年完成的,有哥倫比亞大學拍攝的《Visit (訪問)》。在社區,常常擔任評委,主持各種大型晚會,為此還獲頒過「社區傑出女性獎」。日子過得繁忙、充實、喜樂。

縱觀幾十年,我始終編不出個完整的夢,其實所有發生在我身上的奇事,沒有一件是我刻意追求的,都是在不知不覺中被成就,不能不說是主耶穌那看不見的雙手在牽著我走,衪為我編織那來自天上的夢,既奇特,又神秘。

你看我這一生:工、農、商、學、兵,獨缺「商」,結果到了美國以後補齊了,任「懷恩警鐘公司」副總裁!還在2011年,被有46年歷史的老商會「美國華僑進出口商會」選為第23 屆會長,也是第一位女會長。

社會就是大課堂,有學不完的課,做不完的事,真的需要寬 大的胸懷和樂觀的心態。我堅信,耶穌時時與我同在,因為我就 是祂的門徒,我靠祂就能得力!我更知道主是監察人心的主, 所以遇到困難也不覺得是苦,而看成是主特別給我的課,並且祂會幫助我去完成,因耶穌愛我,為我捨己。

直到現在,人們從我的臉上看不到過去的蒼桑,因我深知,我擔當不起的重擔祂不會給我,祂要我擔當的我躲也躲不過。我和祂的距離只是一個禱告的距離──祂就住在我心中。每次只要 向天父呼求,就得平安,因為那重擔祂已經分擔!與很多人一樣,我是在人生盡頭認識了主,知道是耶穌揀選了我,並施肥、澆灌,讓福音的種子在 我心中發芽生根。我真的珍惜走過的每一步,那都是耶穌賜給我的財富,是我獨有別人也拿不去的,我知足。

真的,幾頁紙怎能寫完我七十多年的人生旅程,怎能訴盡我內心無盡的感恩?我知道我是幸福的,因有祂牽著我走過艱辛坎坷,又為我編織了精彩 絕倫的五彩夢!但我仍要常常向主禱告:「求你指教我怎樣數算自己的日 子,好叫我得著智慧的心。」

本文源自《號角月報美東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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