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冠榮（少數民族研究中心研究員）

我的泳技來自兒時於山溪清泉游泳的玩耍經驗。即便是同一條河，各處的地勢與流速皆不相同，在不同的季節裡，亦有著些许變化。

我們經常在急流裡逆向迴游，比賽誰游得最遠；力量不敵流水時，就被拉著漂向下游，常有矗立水面的岩石或隱藏水中的暗礁，需如魚般以柔軟的身段靈巧地繞開。

長大一點搬到平地居住，炎夏時，沒有冷氣吹，但有冰涼的河水；於是和鄰居、兄姊合力搬著廢輪胎到河邊，幾個人跳進輪胎裡攀著內緣在秀姑巒溪裡泛舟；或是獨自橫躺在輪胎裡，瞇著眼和天空的白雲飄盪整個夏天。

尚未正式有泛舟這項營業和娛樂前，我們就已泛舟過無數次；有時遊客看我們玩得不亦樂乎，還會跑來問他們可不可以玩，腦筋動得快的我，就向他們收錢，一人十元，收齊後帶回去交給爸媽。

不過，這些是幾十年前的事情，我早已習慣平坦的人工泳池，穩定的流速將山澗河水中千百態樣的游泳回憶，釘牢於固定不變的溫水泳道。

為宣教泳渡獨龍江

今年秋天，因為宣教的緣故，我再度經歷了兒時順水漂泳的經驗，只是心情已然轉換。為了前往某個小村落，同工告訴我如要節省時間，必須泳渡獨龍江，直接到對岸的村落，否則要走幾天的路爬過這個、那個山，才能到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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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了心頭一驚：「獨龍江，不是非常洶湧的河川？怎麼游呢？」他說：「老師放心，那河段是整條河最安全的。」

半夜起來從住處往獨龍江的方向走約十三個小時，我們終於來到江畔，盡是大大小小的石塊；越接近岸邊，越可感受到寒涼的水氣，濛濛水霧往臉上直撲。當時天氣已轉冷，又在山裡，溫度約十五度左右。

河面寬闊且深，湍流的河水猶如一塊巨大的水蒼玉，夾雜著深淺不一的藍，彷彿河底有藍色墨水暈染開來；較深之處像是一窪藍寶石堆聚，較淺之處則是淡藍的緞帶隨水搖曳。

對岸地形先是一片較平緩的岩坡，長約六百公尺，順流往下是直峭的山壁。岩坡向河邊延伸的靠水處為碎石，因地勢緩降，可供攀岸。上岸後，沿著岩壁上的小徑翻過峰頂後，再走七個小時即可到達目的地。

順著流水越過小徑後的峻峭山壁下方直入水中，沒有適合登岸的平緩坡；因此若漂過了上岸地帶，就很危險。實際上，當地人劃分為三條安全線，從下水處起算，與上岸地點相距500公尺是最安全的距離；700公尺勉強在安全範圍，還可往回游到緩灘；1000公尺是最後底線，必須耗用很多體力迴游，若超過此線，同工說就是「老師再見」了。

各種擔憂縈繞心頭

我邊走邊聽同工的解說，腳底下的碎石不停滾落，流水嘶嘶鳴叫，全身灼熱起來。解說完畢，終須得下水啊。我們開始換裝，坦白說，其實是褪盡衣服。再將攜帶之物層層包裹後背起。

前一晚，聽到同工說隔天要游泳渡江，我相當掙扎。一來我對這裡的水性完全不瞭解，再來兒時的游泳經驗已經生疏，三則天氣又冷，如果抽筋怎麼辦、發生了事情怎麼辦？各種擔憂縈繞心頭，越想越多問號；但我知，在神的眼中，只有該做與不該做的選擇，我安靜禱告求問神，「講完了，對西門說：『把船開到水深之處，下網打魚』」（路加福音五章4節）這段經文漫流心間，遮盖了所有疑怖。

下水前，我們先一起禱告。腳一踏進水裡，是冰冷的。看著前方凹凸不平的河道，還有更遠處看不清的地方，只有水花飛散，忐忑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層灰色水霧。淺灘與深潭沒有規則的交錯摆置，更顯詭譎；對於形勢的完全無法掌握，猶如心臟被遺留在暗黑窒密的房內獨自跳動，而我已無法感受何謂恐懼、何謂無懼。我閉起眼睛，禱告。

以禱告敲碎周遭寒意

禱告中，我將身體緩緩浸入水中。禱告與入水，像是同一件事情，那麼寧謐、那麼輕飄飄。我正將自己開向水深之處。頭入水面時，嘶嘶的水聲溶在耳內為咕嚕咕嚕的聲音，慢慢無聲。冰冷的觸感在漂浮起來時達到顛峰，全身毛細孔倏地封鎖，彷彿相近的汗毛打起結來要抵禦寒冷入侵。

我更專心禱告，猶如一隻被冰凍的長毛象，想要走出冰河的冷冽；我以禱告，敲碎周遭的寒意。「主啊、主啊、主啊…」是我在渡河時不間斷的呼喊。「彼得說：『主，如果是你，請叫我從水面上走到你那?去。』耶穌說：『你來吧。』彼得就從船上下去，在水面上走，要到耶穌那裡去；只因見風甚大，就害怕，將要沉下去，便喊著說：『主啊，救我！』耶穌趕緊伸手拉住他，說：『你這小信的人哪，為什麼疑惑呢？』」（馬太福音十四章28?30節）信心，多麼奇妙，在瞬間形成，卻又在瞬間崩潰。

我努力划水，當地同工游得更快，他們極有經驗，知道該以何種速度配合水流，才能在安全範圍內上岸。眼看同工一個個與我拉長距離，心裡不禁害怕起來，害怕超過安全距離。

就在恐慌中，我越過了500公尺，但離岸還遠；事後同工說他們也很擔心。依照水速推算，假如我依然以平日在泳池的泳速，不加快速度，我將抵達700公尺，向著越來越不安全的1000公尺邁進，然後，成為獨龍江裡南去的一尾小魚。在難逆的水流裡，彷彿連鬥志和信心亦順水遠漂。

神的話語使信心凝聚

我集中思緒，我相信一如當初決定這次泳渡時的確信般到得了岸邊，遠漂的信心於此刻朝我迴游。我拼命轉換左右手，雙腳像是尾鰭般快速摆動。終於在將近700公尺處逆轉形勢，我已看到岸邊的地勢。我扭身一轉，抵抗河水的力道溯游而上。

河岸的水草，像是救命的繩子，趕緊伸手一抓，土石鬆落，水草被拔出來了，我往後退了一點；我又抓住較大的石頭，但佈滿青苔抓不牢，河水衝向我，我更用力抓緊，卻被沖開，手掌一陣刺痛。

我決心奮力一搏，忘記痠痛、忘記呼吸，為著滅頂或突圍；我使出全身力量，雙手一划，雙腳一蹬，又回到岸邊，以鋼鐵般的意志，緊緊攀著水下的岩壁，換手前行，就這樣進入可以上岸的緩灘區。

突然間全身鬆懈，我知道，我已抵達登岸處。身體無法繼續使力，卻有道奇異的力量從背後推我向前，狀似落水昏迷的人，上半身趴在岸邊，下半身還在水裡；同工迎面跑來將我扶起。

上岸後，癱軟無力不能站起，我跪著，盡量克制急促的呼吸，一面感謝神。我不敢回頭看，任由身後河水匆匆流過，恐怕看了就會掉入方才險灘的漩渦中。手掌隱隱發痛，一看才知多處刮傷或刺入石屑而滲血。

還能說什麼呢？我只能感謝神！神的話語使我在急速旋繞向下拖拉的恐懼中重新凝聚信心。就在被恐懼帶向死亡臨界點的1000公尺的危急時刻，閃現了彼得行走水面的事件，與我當時的經歷如此吻合，信心是當下我最需要的力量！原來，水深之處不可懼，可懼的，是失去信心。

圖片說明：圖為水流湍急的獨龍江，其江面寬闊且深。（作者提供）

「轉載：基督教論壇報 第3351期 2012.01.04~06（三～五）第8版 宣教見證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