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創豪
布偶戲和鬼故事的研究
為什麼人類會有宗教呢?今天,许多學者認為宗教是一種「自然」現象,換句話說,宗教沒有任何超自然因素,科學足可以解釋人類的自然宗教傾向。認知心理學家傑西‧白令(Jess Bering)就是沿著這條路線來進行研究,在他看來,來世的想法是很自然,甚至是與生俱來的,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傾向於相信有上帝和永生。
為了支持他的想法,白令進行了多次研究。例如在一項研究中,有些五、六歲的孩子看一齣玩具鱷魚吃掉玩具鼠的布偶戲,之後,實驗者問孩子們一系列問題,如玩具鼠是否懷念他的母親,會否再吃食物……,大多數孩子相信「死了」的小鼠仍會想念母親和感覺肚餓。白令得出的結論是,人類天生相信即使身體不再存在,心靈依然可以獨立運作。不少科學家引用白令和其他類似的研究而斷定,我們對於超自然的直覺是大有問題的。例如,神經學家賓魯文姆(Dean Buonomano )說那些孩子對死老鼠的誤解是一種「大腦蟲」(類似電腦蟲的心理謬誤)。基於同樣道理,心理學家保羅‧布盧姆(Paul Bloom)和蒂娜‧韋斯伯格(Deena Weisberg)斷言,成人對科學的抗拒可以追溯到童年,從孩提時代起,人類已經有不少自然的錯誤觀念,例如思想可以從人體中分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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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令也使用成人進行研究,其中一個著名的研究和鬼故事有關。在這項研究中,參與實驗者要在電腦上參加考試,白令騙他們說,計算機程序有「電腦蟲」,試題出現在計算機屏幕上時,他們必需馬上按下空格鍵(spacebar),否則答案將會顯示在屏幕上。白令向一些參與者說了一個鬼故事:編寫電腦程式的程序員已經死去,但不時人們看到他的鬼魂出現在實驗室中。聽過鬼故事的參與會傾向於按空格鍵,但並不知道這鬼故事的人會作弊。白令的結論是,以為死人還有意識和有來世的想法,可以幫助人類社會維持道德秩序,這就是超自然信仰的起源。
每當一個理論有實驗數據撐腰時,這理論看上去便似乎更有說服力。但是,白令真的解釋掉(explain away)宗教嗎?如果我們仔細查看,便可以見到這解釋是有問題的。這些科學家已經肯定了沒有來世,肯定了在身體以外再沒有意識。在他們看來,相信來生的自然信念是一種「反科學」的心理缺陷。讓我用這個比喻:當我堅持在中國歷史上夏商二朝從未存在過,我便用心理學來解釋為什麼中國人相信自己有五千年文明,我說,因為在19和20世紀中國被帝國主義列強欺負,所以我們誇大中國的歷史文化,讓自己感覺良好,這種心態已深深根植於我們的民族基因。然而,在跳進這結論之前,我應否先收集證據去證明沒有夏商王朝呢?
瀕死體驗
科學已經表明沒有來世嗎?恰恰相反,截至目前,许多瀕臨死亡邊緣的人指出自己有非常不同尋常的經歷,科學研究人員稱這為「瀕死體驗」(Near Death Experience,NDE)。例如,在2008年神經外科醫生埃本‧亞歷山大(Eben Alexander)因著一種致命的疾病而陷入昏迷,七天後他醒過來,他說自己在這期間去到另一個境界,並會見了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已故姐姐。他是一名神經科學家,他知道這種疾病使他的大腦完全關閉,他不可能做夢,他得出的結論是,儘管大腦失靈,我們還有意識。亞歷山大醫生不是唯一的一個有瀕死體驗的人,大約有30%在死亡邊緣的人有過類似的經歷:感覺平靜祥和、心靈離開身體、在上空看到醫生和親人做什麼、穿過一條隧道、遇到一團明亮的光、見到過世的親友、快速地回顧一生。
對瀕死體驗常見的反駁之一是:這無非係一廂情願的想法,有宗教信仰的人當然期待死後上天堂,因此,他們自己的文化背景和宗教教育製造了這種幻覺。但科學研究的結果並不支持這說法,布魯斯‧格雷松(Bruce Greyson)是弗吉尼亞大學的精神病學教授,他在NDE這課題上進行了廣泛的研究,他發現NDE可以發生在任何背景的人身上,孩子比成年人少一點文化包袱,但兒童的瀕死體驗跟成年人的十分相似,只是他們較少見到死去的親朋和回顧一生。這是有道理的,因為他們的生命太短,沒有什麼可以回顧,並且以他們的年齡,他們很少逝世的朋友。
有人認為,NDE之來源可能是藥物或致死疾病引起大腦能受損,例如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心理學教授羅納德‧西格爾(Ronald Siegel)聲稱,在實驗室中他的志願者服用迷幻藥之後便可以複製瀕死體驗。然而,神經科學家安德魯‧紐伯格(Andrew Newberg)指出,怎樣瀕臨死亡和NDE沒有關係,與流行的信念相反,使用藥物企圖自殺的人或醫生試圖以藥物搶救的病人,反而有NDE的機會少於沒有用藥的人。
有些人認為,在许多情況下,特別是當我們極度疲勞的時候,我們的大腦會欺騙我們。例如一些軍事學員聲稱在接受嚴格訓練期間他們被剝奪睡眠,結果他們看到怪物。懷疑學會的創辦人兼主席邁克爾‧舍默(Michael Shermer)說,有一次他參加自行車馬拉松,騎了自行車很久之後,突然他看到自己的同伴變成了外星人。但在疲勞和大腦失調的情況下,人們多數會有可怕的幻覺,而不是如NDE般感受到愛、光明、喜樂、和平。
心臟科醫生邁克爾‧沙邦(Michael Sabom)最初接觸瀕死體驗時是持有懷疑態度的,他以為這些經驗是垂死的大腦發生了故障。但在完成了嚴格的瀕死體驗研究之後,他發現瀕死體驗令生還者產生了更強的信仰,基本上,他們的生活態度出現了積極的轉變,他們從自我中心變得為他人著想,變成更愛惜生命,對物質財富的興趣下降,而且相信每件事的發生是有天意的。藥物引起的幻覺或大腦故障可能產生跟NDE表面上相似的經驗,但這些人的生命只會走下坡,很少人會因為吸大麻或者大腦受捐而會發現生命的意義,或更關心他人。
結語
在這篇短文中,我不可能詳細討論每一個關於瀕死體驗的論點和反駁的論點(如大腦缺氧),我無意說瀕死體驗的研究已成定論,或者科學一定支持有來世,但至少一些可靠的科學家已經對NDE進行了不少學術研究。說相信在身體外還有意識是反科學,這未免是一種霸道的偏見。
假設白令是正確的,人們的確有相信來世和相信精神存在於身體以外的自然傾向,但白令解釋了宗教信仰嗎?他除掉了宗教的神秘性嗎?他的理論聽起來很有信服力,但是,還有另一個也是很合理的解釋:說不定真的有來世哩!而上帝將這個概念放進我們心中,因為這是有助於我們尋求神。
作者簡介
余創豪是美國 Arizona State University 教育心理學博士及哲學博士,現任 Azusa Pacific University 心理學系副教授和大學統計顧問,其研究範圍包括心理測量,跨文化比較,宗教心理學,量化分析之哲學基礎,先後發表了七十多篇學術論文和多本學術著作,如 Philosophical foundation of quantitative research methodology, Causal inferences and abductive reaso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