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之道

2008 五月 24日, 星期六 11:49

作者:陳德修牧師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美國式的大學,較重通才教育,所以無論學生打算專修那一科,都要兼讀幾門文藝課程。英式大學則較重專才教育,一旦進入某一學系,便集中修讀有關課程。我在香港長大,受的自然是英式教育。

1983年底,當我懷著熱情在美國報讀神學時,竟被拒絕,理由是所受的建築系訓練缺乏文科背景;後來一位學長替我說項,對收生主任說,我高中時讀舊制國文課程,誧t四書五經,誠然是極佳的文科訓練;主任不勝其煩,於是勉強讓我入學。

由此,四書五經成為幫助我進入神學院的媒介,但其詳細內容,早已忘記十之八九。日前捧讀《大學》、《中庸》,從前背記的文字又躍然於腦海之中。

《大學》原屬《禮記》中的一篇,經唐代韓愈、北宋二程推介後,地位日高;南宋時,名儒朱熹將之編輯成書,與《論語》、《孟子》、《中庸》合刊問世,稱為《四子書》。明清兩代,《四子書》成為科舉取士的準則,氣勢更是牢不可破。今人一般認為四書中《孟子》較為顯淺,其次是《論語》,再次是《大學》,最哲理化是《中庸》,所以嬝爬葷野恁m孟子》開始;朱熹則認為應先讀《大學》,以定規模,然後按步讀其他三書,便可得「古人之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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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窮多年精力,為《大學》寫註譯,將全書分為十一部份,認為首章是孔子之言,由其學生曾子記載下來;其後十章,則為曾子對老師話語的解釋,由其門人寫出。朱熹有關《大學》的不少理論,受到明代大儒王陽明多方異議;清朝不少文人,在反宋朝理學的前提下,也對他極力批評。然而,朱子在四書上用奶妓`,後人難出其右,他的意見,得到現代學者如錢穆認同,因此值得我們思想。

朱子稱「明德、親民、止於至善」為《大學》三綱領,明明德(我的三子以此為名)者,是明白光明德性的意思。古代有條件得以受教育的人,八歲進入小學,教之以清潔、應對、進退等社交儀節,並禮樂射御書數等知識和藝術;至十五歲時,方入大學,教之以窮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這樣看來,知識只是小學課程,大學之道,在於如何做人。

但怎樣才可以做到明明德呢?《大學》本身沒有提供直接答案,只引用三句出自《尚書》的話來強調要做明德的人(克明德)、明德是天職(顧是天之明命)、和明德的偉大(克明峻德)。朱子在這裏解釋說,光明的德性是天理,已放在人的心裏(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但可惜人的私慾將它遮?但為氣稟所拘,人欲所蔽)。依著程頤的傳統,朱子提出解決這問題的方法是「存天理,滅人欲」,提議滅去人慾,便可明白天理。後世反理學者(例如清朝的戴震)評擊朱子鼓吹禁慾主義,而且用假道學來束縛民眾,剝削他們對生命的享受。公平地說,理學中的「滅人欲」並非專指人的慾望,而是人的私心,引致專看自己而看不到天理。

基督徒也追求天理,亦願意明明德;但我們相信這個天理不是存於宇宙間靜寂高超的理想,而是一位有情的上帝,創造萬物、化育萬民的天父。祂有美善的性格,也願意我們認識美善,學習像祂,明其明德。基督徒又承認人慾的存在,並知道要對付它;但對付它的方法不能單靠心性培育,正如羅馬書第七章所說:「因為立志行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故此我所願意的善,我反不作,我不願意的惡,我倒去作……我覺得有個律,就是我願意為善的時候,便有惡與我同在。」

壯士雖然力大,卻不能自舉其身。聖經告訴我們,人的私慾罪性,也不是自己可以清除的。遇溺者不能找著肩頭,將自己提離水面,乃是舉手求援,由外人伸手救起。同樣,上帝願意從高天伸手,扶助我們,脫離惡慾。

除了《大學》綱領之首「明明德」,其餘兩個綱領即为「親民」和「止於至善」。古字「親」與「新」相通,所以朱熹認為親民即新民之義;學習大學之道的君子,不單自己追求明德,也應推以及人,幫助廣大民眾革除舊習(朱子:去其舊染之污),不斷更新。《大學》在這方面舉了兩個例子,首先是成湯(商朝的開國君王,約主前16世紀)在他的沐浴盆上刻上「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三句字,提醒自己在每日梳洗時,不可忘記要時常更新;其次是《詩經》中讚美周文王的話,說周朝開國多年,堪稱古舊,但它的政策制度,卻勇於創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總結來說,君子應「無所不用其極」地鼓勵別人「作新民」。

王陽明則認為「親」字應照字面解,是親愛民眾的意思;君子不應獨善其身,而是記念平民、親近百姓,所謂「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止於至善」雖說是一個獨立綱領,但其實只是前二者的延伸,指出追隨大學之道的人,應該在明德及親民兩個目標上盡最大努力,以期達到最高境界。

大雅君子的最高目標,是將明明德的心志推廣天下。《大學》論說,知道了目標,做事便能有方向(知止而後有定);有了方向,便不會輕舉妄動(定而後能靜);不妄動的人,便能心思安穩(靜而後能安);心思安穩的人,便能細心計劃(安而後能慮);細心計劃的人,便能達成目標了(慮而後能得)。但怎樣才能訂出影響天下的計劃呢?《大學》在這方面提出了有名的「格致誠正、修齊治平」八個步驟。

要將明明德的理想廣佈天下(平天下),首先就要將國家管理好(治國),治國的基礎在於整頓家庭(齊家),齊家的基礎是整頓自己的生活(修身),修身的要素是除去邪念(正心),正心的要素是意志堅定誠實(誠意),誠意的秘訣是追求正確的知識(致知),致知的秘訣則在於明白萬物背後的原理(格物)。

格物既是平天下的起步點和底層基礎,自然就十分重要了;歷代儒者,在此建立了不同的哲學思想。朱熹認為在宇宙間存著一套客觀原理,是人類應該追求的準則,格物的意思就是要思想探索這個「天理」,透過觀察世界事物來啟發內心的知識;這種以心性來思想客觀真理的理論,後世稱為客觀唯心論。與朱熹同時代的陸九淵,則認為真理不假外求,就在人的心裏,所謂「心即是理」,人們只要詳細推敲,不難發現自己心中的真善美,然後才開始博覽認知,毋需先在讀書窮理上枉費工夫,這個思想日後被稱為主觀唯心論。

王陽明自小聰明,27歲考獲進士,早年心儀朱熹學說,實行格物致知,但效果不彰,於是有一次下定決心,必要窮出竹子之理,但他對著竹子七晝七夜,累極病倒,仍格不出它的道理,於是轉而尋找另外出路,最後給他讀到陸九淵的思想,相逢恨晚,於是妥為推廣,後人稱為陸王學派。由於王陽明的影響,明清兩代學者,大多輕視理學,重視心性,流弊所至,文人束書不看,忽略科學,追求成為聖人,但卻變成主觀狂妄、自以為是,動輒引用張載的名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後世開太平」,但又沒有實際行動方案,結果令儒學成為維新人士多方攻擊的對象。

聖經也著重「新民」,哥林多後書5:17說:「若有人在基督裏,他就是新造的人,舊事已過,都變成新的了。」只不過這個更新,不是由天性探索而得,也不是由教育感化而得,而是因為在基督裏,得著基督的生命而來。人的心性受到罪的污染,或可因教育、理想而顯出一點善美,但根基若不重整,上層建築最多只是華而不實,甚至有倒塌的危機。

基督教也認同格物致知,但卻與王陽明看著竹片格不出物來有很大的不同;我們雖然智慧有限,但相信上帝在聖經中給我們许多啟示,又有聖靈作為我們的導師,以致能明白真理;我們也相信上帝創造世界時背後動用很多定律原理,基督徒科學家如牛頓者,存著找出上帝規律的心鑽研科學,每有新發現即興奮異常,並用這些新發現造福人群。此外,懺悔的精神也制止主觀心思的自大虛妄,免去「死不認錯」的惡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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