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国社会学家菲尔‧朱克曼(Phil Zuckerman)说,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可以更自由,更快乐,因为宗教加重人们的心理负担和造成不必要的内疚感。他引述社会学大师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所说:大多数宗教都有一个重要特征,那就是对性爱怀抱著深刻的敌意。朱克曼采访了一些放弃了信仰的美国人,他发现性观念是很多人离开宗教的因素。当一些美国人到了十几岁或二十出头的时候,他们希望一尝禁果,但这愿望断然是基督教不容许的。基督教群体只要求青少年禁欲,郤不教他们性智识和避孕方法,于是他们的婚前性接触都不会安全,他们并会经历恐惧和焦虑。朱克曼说,地球上大多数宗教意识高的民主国家都有最高的少女怀孕率,但世俗化的民主国家则有最低的少女怀孕率。
我不知道朱克曼如何能够得出这样的结论,因为确实的统计数据显示出一个复杂的结果。骤眼看来,朱克曼好像是对的,与大多数欧洲国家相比,美国的确具有更高的少女怀孕率,而美国人比大多数欧洲人又有更强的宗教意识。根据2012年的统计数字,在每一千名15至19岁的美国女童之间,约有三十九人怀孕。在另一方面,荷兰只有大约五名同龄女孩怀孕。
然而,英国却有全西欧最高的少女怀孕率:在每一千名15至19岁的女童之间,约有二十九人怀孕。朱克曼指责在美国高怀孕率是因为基督教保守派告诉年轻人要克制,而不是教他们如何做好避孕。然而,英国是非常世俗化的,根据英国圣公会大主教理事会编制的统计报告显示,在二零一二年只有1.75%的英国民众每周参加教会。英国是世界上用最多避孕措施的国家之一,根据最近的统计,五分之四15至44岁之间的英国女性使用某种避孕措施。法国人较少使用避孕方法,但每一千名女童中只有九人怀孕。一名英国评论员认为,单亲家庭在英国巨幅地增长,原因并非英国的年轻人缺乏性知识和避孕知识。
当我们放眼于东亚和南欧,这个问题似乎更为复杂。根据最近的统计,在台湾每一千个介乎15至19岁的女性中,只有4.02人怀孕。在新加坡是六人,而在日本则是五人,意大利也有非常低的少女怀孕率(每千人有六名)。据皮帕‧诺里斯(Pippa Norris)和罗纳德‧英格尔哈特(Ronald Inglehart)的研究,日本是一个宗教情操颇浓的国家,而意大利是一个对宗教非常热诚的国家,他们指出日本和意大利正经历著宗教复兴。诺里斯和英格尔哈特的研究没有包括台湾和新加坡,但根据我的观察,台湾也有很强的宗教观念,在台湾随处可以见到佛教寺庙。根据世界价值观调查(World Value Survey)从2010年至2014年之间进行的问卷调查,43.1%新加坡人认为宗教在生活中非常重要,而17.7%台湾人表示宗教是非常重要的。总括来说,宗教化的民主国家并不一定有很高的少女怀孕率,世俗化的民主国家也不一定有更低的少女怀孕率。
有人指出,在美国,宗教信仰更保守的州份往往有较高的少女分娩率。但是,这类研究有两个限制,首先,相关性并不一定意味著因果关系;第二,这些都是整个州的综合数据,而不是个体层面的数据。1995年《华尔街日报》的一份报告显示,在美国花费更多支出在教育的州份往往有较低的SAT成绩,这是否意味著,更丰富的教育资源会导致测试表现更差呢?问题是:我们怎么能知道在SAT考试中表现不佳的学生是来自得到更多钱的学校呢?同样道理,我们怎知道那些怀孕少女是基督徒或受到基督教信仰的影响呢?在统计学中,当我们使用综合数据向个体层面推理时候,它被称为"生态谬论"(Ecological fallacy),这谬误是源于假设了在同一个生态环境下每一个成员都同样地受到生态系统内部发生的事情影响,例如一个地方的信仰保守,那么所有生活在这地方的人都会受到保守思想影响。
我不可能在这短短的一篇文章中透彻地分析这个复杂的问题,尽管如此,我们必须用怀疑的态度看待朱克曼的说法。
作者简介
余创豪Chong Ho (Alex)Yu是美国 Arizona State University 教育心理学博士及哲学博士,现任 Azusa Pacific University 心理学系副教授和大学统计顾问,其研究范围包括心理测量,跨文化比较,宗教心理学,量化分析之哲学基础,先后发表了七十多篇学术论文和多本学术著作,如 Philosophical foundation of quantitative research methodology, Causal inferences and abductive reaso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