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上個世紀中國家庭教會的複興是一個神蹟。從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當時的基督徒被歧視,被批鬥,被逮捕,被拘押,被勞動改造,被群眾監督,甚至於殃及親友、累及子女。聖經被燒、被毀,聚會的場所轉到家中,甚至轉到山洞、海島、荒山、森林、草原、地道中;然而,環境最嚴酷的時候,基督的教會也沒有停止聚會。聖靈在每個信徒的心中做著奇妙的工作:拔出、拆毀、傾覆、建立、栽植;以至於嚴寒稍退,雪地里便冒出一簇簇新綠的嫩芽,顯現出這生命從來沒有被消滅,反而在重壓之下被淬煉,更加堅定和強健了。许多人期望透過這段歷史,叩問上帝能力的奧秘。那麼,本身經歷過這段歷史的人,在回顧當年的複興的時候,又會有怎樣的反思和體會?本刊編輯部就此採訪了《獻給無名的傳道者》的作者邊雲波弟兄。
編:首先,請您談一談中國家庭教會的源起。
邊:教會就是聖徒。保羅寫信給哥林多的教會,「就是在基督耶穌裡成聖,蒙召作聖徒的」(林前1:2),我們聚集在一起就是教會。教會建立初期,耶路撒冷聖城的教會曾經在多人的家裡面聚會。使徒行傳2:45-47說,他們在殿中且在家中聚會。 「且在家中」原文的意思是挨家挨戶聚會。當時的一個住家,若能容納五十個人就不少了,當時耶路撒冷有一萬多的信徒[1]在家裡面聚會,最少得有二百處家庭的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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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使徒行傳12:5中也提到,當彼得被希律捉拿起來的時候,關在監獄裡面,教會為他切切地禱告。當彼得被天使救出監獄之後,他想了想,就往馬利亞家裡去了。使徒行傳12:12說那裡有许多人聚集禱告。前面說教會為他禱告,後來說有许多的人聚集為他禱告,可見那「许多聚集的人」就是「教會」。他們在哪裡聚會呢?在馬利亞的家裡面聚會,也就是說馬利亞的家裡有家庭聚會。
在歌羅西書4:15中可以看到,老底嘉教會曾經在寧法的家裡面聚會。在腓利門書2節中可以看到,歌羅西的教會是在腓利門家中聚會。從哥林多前書16:19中可見以弗所教會曾經在亞居拉和百基拉的家裡聚會,羅馬書16:3-5顯示羅馬的教會也曾在他們家裡聚會。
所以說,中國家庭教會不知不覺中延續了使徒時代的家庭教會。但這實在是無意之中的。
中國家庭教會的源起可以追溯到上世紀五十年代以前。當時有些人為了方便而在家庭裡聚會,比如1924年王明道先生起初就在甘雨胡同他自己的家裡聚會,第二年成為一個正式的家庭教會,以後在史家胡同買了房子,逐漸發展成為基督徒會堂。
1951年三自會成立後,教會就日益冷落。因為三自會的控訴運動,有的人被批判,有的人被逮捕,信徒軟弱,教會聚會人數銳減。牧人都已被監禁或勞動改造,信徒只好在家裡聚會了,在五十年代中期,因為很多的教會都加入了三自,有一些弟兄姐妹持守聖潔,在家裡面聚會,而一些人到了三自以後覺得得不到供應,所以也就只好在家裡聚會。五十年代末「三自會」強迫许多教會大聯合﹐實際上他們這樣的批判、聯合,造成了混亂。末了,到了文化大革命以前,請注意,不是文化大革命「期間」,是文化大革命「以前」,幾乎所有的禮拜堂都關閉了。
到了文革前後,特別是文革中期以後,因為已經沒有公眾聚會的地方,很多虔誠的弟兄姐妹在家裡聚會。起初聚會的就是自己的直系親屬,後來連親戚也可以參加,慢慢地有一些朋友也就參加了。人數不多,暗暗地聚會。唱詩的時候聲音也很小,往往就是兩個人小聲唱詩,另外的人都是默默地用心靈來唱和。大家聚會時經常流泪認罪禱告,不但為自己認罪也是為萬民求告,求主赦免我們這個時代的罪。雖然沒有華麗的禮拜堂,不能大聲唱詩,也沒有固定的程序,但覺得和神特別的親近,弟兄姐妹之間也覺得特別親切,而且有屬靈的得著。我想大家向著神的心,神是悅納的。
七十年代末,弟兄姐妹只要看對方還是信主的、靠主還可以站住,就覺得非常親切,也不分哪個公會宗派,也不分「大群」「小群」。過去不講話的、見面甚至互不理睬的弟兄姐妹,看見對方還能夠堅守主名,不僅在路上看到很親切,甚至於登門拜訪,有時候抱著對方的肩膀,眼裡都含著眼泪,泣不成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靈裡的感情非常地親近。感謝主,經過文革這麼一段患難和苦難,信主的弟兄姐妹親密無間了!
編:那後來福音是怎樣興旺起來的呢?
邊:那些時日不能公開傳道,但很多弟兄姐妹千方百計地傳福音。 1976年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後,家庭教會就一點一點興旺了。八十年代初,鄉村甚至出現了幾千人的教會,例如安徽、浙江、河南、山東、東北等,當然這些教會是分散在各個家庭裡面聚會,但總的人數大約是上千了。
那時家庭教會開始通過培訓班培訓青年人。起初工人臨時培訓,進而形成系統的神學訓練。在前十幾年,我曾經被邀請到浙江的一個縣城去開培訓班,我沒有想到,當地教會的負責人和我談話時,拿出一張課程表來說:「邊老師,我們這個地方是系統地培訓的,劃了勾的課程是已經講過的,就請您不要重複了,這些沒有劃勾的是沒有講過的,請您講別人沒有講過的經卷。」這就不像以前,不管你講什麼,只要來了能講就行,就高興得不得了。這樣就走向了正規。
福音逐漸遍及到全國,甚至遠到了邊疆。先是個人談道,逐漸開會佈道。早先傳向鄰縣鄰省,後來傳向邊疆海外。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大概是在春節,山東的臨沂地區有一次培靈會,天津的一個小弟兄參加了那個培靈會,他回來之後就和我說了一件事:在培靈會結束之後,當地的負責同工就說:「今年我們需要一些弟兄姐妹去傳揚福音,不是在臨沂地區,是去鄰縣或者鄰省,要去的人可以報名,教會給予一些支持,但主要是依靠自己。」當時報名的有二百人,負責同工就說:「這麼多的人,我們教會難於支持,只能支持一百人出去」,就決定了這一百人去。另一百人就很有意見。後來負責同工沒有辦法,說:「今年他們這一百人出去,明年你們這一百人再出去,可以不可以?」是這樣解決的。幾年後,另一個弟兄也參加了臨沂的培靈聚會,他和我說:當地負責的同工現在呼召大家是去邊疆傳福音,經濟上自己依靠神,教會也有一定的幫助,去的地方是西藏或者新疆。臨沂這個地區福音是這樣外展的,其他地方可能也會是這樣。
編:您常說中國家庭教會是經過了水火,進入了豐盛之地。請問您認為家庭教會為什麼經歷了復興?
邊:上世紀四十年代,许多信徒預期會經歷苦難,但是卻沒想到幾十年苦難以後的複興,這是神給中國教會的大恩典。神的意念高過我們的意念,神的道路高過我們的道路,我覺得神讓中國的弟兄姐妹經過那一段火的試煉有神的美意。聖經裡說耶和華熬煉人的心,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經過那一段水火,煉淨了渣滓,又藉著患難和不配的人的工作,以至於福音興旺起來。
編:您認為神煉淨的渣滓是什麼?
邊:我們的老我,舊人舊造。
編:請您具體講講舊人舊造指的是什麼?
邊:人免不了舊造當中的名、利、私慾、貪婪這些東西。比如說我個人的經歷,當年我奉獻的時候,自己覺得還挺單純的。大學四年級的第二學期做畢業論文的時候,我放棄了去英國艾登堡大學留學的機會,放棄了與教授合著論文的機會,放下寡母弱弟去邊疆傳道。那時候,我想在那裡建立一個聚會的地方,然後把福音傳開,甚至原來有一個想法是死在那裡,因為我身體不好,覺得自己過不了33歲。可是,當面對一些類似這樣的問題——是工作為先呢?是工人為主呢?是在神的真道上有所持守呢?還是為了工作,可以放下一些原則去同流合污呢?——舊我的渣滓就顯出來了。
有段時間我很困惑,那是1951年,昆明成立了基督教聯合會,原來我也不肯參加,後來卻違心地參加了。因為當年昆明的幾個教會中,聚會處的人數最多,180人,除了他們以外就是我們的人數多,120人,其他教會都是幾十人。而倪柝聲先生一號召,全國的聚會處(包括昆明的聚會處)都參加了三自,他們一參加,我們就成為眾矢之的,壓力很大。於是我和同工商量,說為了便於傳福音,還是參加吧。所以,我當時把工作看得過於工人,而王明道先生的看法是有什麼樣的工人才有什麼樣的工作,不是委曲求全、放棄原則性的持守而去工作。後來1952年雲南日報登報批評我破壞土改,我就知道這是神的管教。我想其他人也經過這樣的熬煉,以為我們奉獻的很完全了,但還是經不住一些試煉,甚至於試探,所以我說在那段熬煉當中煉淨渣滓。
編:當年為什麼许多神的僕人都加入了三自呢?他們都是因為看重工作超過了在神面前的持守嗎?
邊:對了,表面上說是為了工作,實際上這裡有為自己個人的因素。加入三自之後傳道就比較安全一些,不加入,傳道的危險性會很大。我很尊敬賈玉銘老牧師、楊紹唐先生、倪柝聲先生,他們後來加入三自,我覺得非常可惜。我覺得他們都是因為外面的壓力加入三自。楊紹唐先生是被批判以後加入三自的,倪柝聲先生我個人覺得是因為當年辦藥廠的壓力。賈玉銘老牧師起初不肯加入三自,後來上級人員跟他講了兩個條件:第一,加入三自以後,絕對不干涉他負責的靈修神學院,原來怎麼講就怎麼講;第二,把他的一些講課大綱印出來。為了這兩點,他加入了三自。靈修神學院加入三自之後,賈玉銘老牧師的兩個學生孫美枝[2]和王頌靈[3]退出了靈修神學院,退出以後兩個人就被逮捕了。那時候屬靈的爭戰是這樣的。所以像楊紹唐、賈玉銘這些人都軟弱了,甚至王明道先生第一次被捕以後也軟弱了。這就是火的試煉。總之,那段時間是神讓我們經歷了軟弱、失敗,更深地看見自己內心裡還有很多需要神憐憫的地方,需要聖靈的工作讓自己脫去舊人穿上新人,心意更新而變化。
後來我看提摩太前書,保羅說「在罪人中我是個罪魁」,那個「我是罪魁」是現在時態的,保羅說「我現在是罪魁」,不是說以前他逼迫基督徒、殘害基督徒的時候是罪魁,而是說他已經被主用了一生、寫了多少經卷、到寫提摩太前書的時候「在罪人中是個罪魁」。 (參提前1:15)我就想,這是他經過了多少千錘百煉才會認識到的。下面接著說:「然而我蒙了憐憫,是因耶穌基督要在我這罪魁身上顯明他一切的忍耐,給後來信他得永生的人作榜樣。」我覺得經過水火,可能有很多人認識到自己的內心,認識到人的肉體之內毫無良善,就是因為這樣才更仰望主,靠著主的憐憫;神也用了這樣一些自覺軟弱、無能、無力的人,才顯明了他的作為。
編:那您所說的這個「煉淨」是不是從拆毀人一切的自義開始的?
邊:確實。那個時候我心裡想,我為主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大學畢業不要了,出國留學不要了,個人的感情不要了,一次一次地為主犧牲獻上,我覺得自己滿不錯的了,但是這樣的情況下也是經不起火的試煉。有一段時間,我因自己的軟弱失敗甚至想自殺。有的時候到農村去傳道,到少數民族中去傳道,步行在崎嶇的山路上,走到懸崖邊,我覺得如果往下一跳別人不會知道我是自殺,會以為我是失足掉下去的。那個時候想著要是用別的方法自殺,不是怕會絆倒人嘛。還有我騎車上山的時候,因為是上坡路,非常吃力,但是從對面來的汽車速度很快,剎不住車。不只一次,我想如果車把往旁邊一拐,馬上就可以結束生命,別人會以為是交通事故,不是自殺的。神讓我經歷了失敗,讓我經歷了軟弱,那時我就認識到自己的舊人真是毫無良善。王明道先生也是這樣,他為主付了很多的代價,但是第一次被捕後軟弱了,甚至於軟弱到要自殺的地步。
編:好像在《又四十年》這本書中能看到這一段。
邊:《又四十年》中說得不是那麼清楚。王太太跟我說過一件事,她說王先生第一次被釋放出來,到三自做了「檢查」,回來以後幾乎崩潰。他們當時住在甘雨胡同,院子裡有一口井,王先生老是圍著井轉,所以王太太就很擔心。這是王太太親自跟我說的。還有一位姐妹曾和我說,她聽說王先生吞吃生石灰。那個時候,王先生就到了這樣一個地步。但是神就在這樣一個情況下讓王明道先生迴轉,後來成了見證人。等他第二次被釋放的時候,他非常剛強,甚至不願意出獄,他說自己是被騙出來的。所以有人說王先生在上海他的住處中,坐著一句話不說,讓看到他的人就受到激勵,這就是見證。神做工也是很奇妙的。
編:《又四十年》中,講到王明道先生靈裡得著復興,是因為想起以前熟記的、彌迦書裡的一段經文「至於我, 我要仰望耶和華, 要等候那救我的神, 我的神必應允我。我的仇敵啊, 不要向我誇耀。我雖跌倒, 卻要起來; 我雖坐在黑暗裡, 耶和華卻作我的光。我要忍受耶和華的惱怒,因我得罪了他, 直等他為我辨屈, 為我伸冤。他必領我到光明中, 我必得見他的公義。」
邊:我想這是真實的,神的話是幫助很大的。還有,如果沒有王太太在旁邊的幫助,他不會到政府那裡去認罪。認什麼罪呢?認過去撒謊的罪,說之前寫的認罪書完全是一種對人的欺騙,說自己反三自是錯的那些話都是謊言。如果沒有王太太的幫助,王先生到不了這一步。
編:您說了神首先拆毀了你們一切的自以為義,但是在拆毀之後還有建造、栽植和安慰,這些是從何而來的呢?
邊:有些是從人而來的,比如王太太給我的安慰和勸勉,我覺得對我的幫助很大。她就像一個屬靈的母親,愛中有嚴,嚴中有愛,沒有王太太,就沒有我後半生的服事。另外也有神自己的話。我曾經有一段時間很灰心。 50年代我被捕以後,還能夠靠著主和神親近。勞動改造期間,主日的時候在田地做農活,我就自己默默向神禱告,一邊鋤地,一邊看著天,心裡面唱詩,禱告說:「主,我還是和普天之下的眾聖徒一起敬拜神的,在七日的第一日早晨我還是敬拜神的。」那個時候是這樣的。但是後來無論怎麼禱告,教會的情況就是不見起色,好像越禱告越糟糕。 1958年,在三自的倡議之下有所謂的大聯合,所有的教會得統一在三自的領導之下。原來北京有幾十個教會,一場大聯合之後,大概只有很少數的幾個禮拜堂了,天津大概只有三個禮拜堂,這個情況一直延續到了80年代。那個時候,我也不能說是一點信心沒有,就是覺得無花果樹不發旺,葡萄樹不結果,橄欖樹也不效力,田地不結糧食,然而,我要因耶和華歡欣,因救我的神喜樂,那個時候還唱。但是後來覺得越來越荒涼,禱告了十多年,越禱告越糟糕,到了文化大革命初期教會更是荒涼。所以心裡面很灰心,就覺得文革那個情況會一直持續下去,一直看不到頭。我覺得我這一輩子就這樣下去了,教會的光景就這樣荒涼下去了,我覺得好像沒有指望,所以就和妻子說:「咱們離婚吧」,這樣能解脫她的一些負擔,也讓家裡面的孩子少受牽累。我就軟弱到這個地步。我的妻子就說,總有一天神會把你的問題弄清楚,她有這個信心。我的妻子對我幫助很大。
有一次禱告的時候,我心靈裡響起一首經文詩歌:「大山可以挪開,小山可以遷移,但主的慈愛永不離開你。」林彪事件之後,我真是看到世上的事情翻來覆去,心裡想在這個世界上,大山可以挪開,小山可以遷移,但是神的慈愛永不離開我。那時候,我回到主面前來,雖然有很多事我不懂得,不明白,但是我不能夠遠離神,不能夠在這樣的軟弱當中。我想到自己在神面前的虧欠,就在神面前認罪悔改,這樣靈裡面力量就剛強起來了。
當時我太軟弱了,向神向人虧欠得太多了,靈命的光景在很深很低的幽谷當中。後來我覺得自己荒廢了很多的歲月,覺得自己愛神太少,愛人不夠,在軟弱、懼怕當中謹慎小心地度日,靈裡面不夠剛強,就很想有一個補償。有一些弟兄姐妹有同樣的感受,這樣就有一個新的開始。文革還沒有過去的時候,沒有聖經,那自己就默默地思想過去背下來的經文。文革剛剛過去,有了聖經,我就用錄音機錄磁帶,把那些磁帶給信主的弟兄姐妹,讓信主的弟兄姐妹給家裡的孩子們聽。因為這些孩子經過了那一段的挫傷摧殘,靈裡光景可能比較弱。就這樣,慢慢地重新開始工作。
不在神強烈的光照當中總是不認識自己,保羅服事主一生,馬上要為主殉道了,他說「在罪人中我是個罪魁」。要是現在的傳道人包括我在內,都有一個像這樣的在神面前認識自己的心,不會有驕傲,驕傲不起來,有什麼可以自誇可以自義的?我想會更多地被主使用,教會的紛爭也會少一些,弟兄姐妹的不和睦也會少一些,也會知道怎樣更加愛神,怎樣更加彼此相愛。
編:我特別感受到,您剛才說的那些好像福音書中,門徒們是撇下世上一切跟隨主了,但是真到客西馬尼園、到十字架前,他們都紛紛跌倒,最後,耶穌基督從死裡復活顯明他真是神的兒子,他們的信心又被挽回,然後就被神使用了。
邊:對,主耶穌基督沒釘十字架以前,門徒彼此爭論誰為大,而在主復活升天之後,他們是同心合意恆切禱告,聖靈降臨,五旬節有很大的複興。現在教會需要大的複興,如果在主的光照當中認識到自己的敗壞,認識到自己是個罪魁,自己就是神的攔阻,這樣就會帶來教會的複興。如果看自己比別人強,我要當「頭」,那就另當別論了。我個人覺得,各個公會、宗派中的傳道人都需要看到別人裡面的基督,看到別人裡面的向著神的那顆心,看到別人瓦器裡面的寶貝。一般的人願意聽稱讚的話,談到罪就覺得接受不了,但你不談罪,怎麼能夠在神的光照當中對付罪呢?耶穌降世為要拯救罪人,看不到自己是罪人蒙了神的憐憫,怎麼讓聖靈在自己心靈裡面工作啊?
編:剛才您所說的、很激勵我的一點,就是感受到:一般的人,發現自己有罪的時候,要麽是逃避,要麽是被罪疚感壓垮,很絕望。但是當基督徒更深刻地省察到自己是罪人的時候,反而更加地有活力,因為他知道自己是怎樣被赦免的,因此,更加認識到耶穌基督救恩的寶貴,被這恩典扶持起來。您認為複興的關鍵因素除了被神熬煉過的人心之外,還有什麼呢?
邊:禱告。沒有禱告沒有復興,多有禱告多有復興,少有禱告少有復興。我個人覺得在中國經過幾十年的熬煉、患難之後,神還是留下了少數的人默默地禱告,或者是隱藏地禱告。文革期間,家庭聚會最早開始的時候,不是查經,不是講道,因為當時沒有聖經,唱過去熟悉的詩歌、背誦一些短的經文之後,就是禱告。應當說五旬節復興是從禱告開始,中國的家庭教會起初也是從禱告開始的。
當然,除了禱告以外,雖然當時條件有限,但弟兄姐妹也熱愛神的話,高舉神的話,而且以是否能熟讀、背誦聖經為標準來衡量愛主的心情。不僅讀聖經,而且背聖經,不僅是一個人背,而且是全家背,不是背一兩節,而是共同背誦幾卷的聖經。我知道有幾家就是把好幾卷書背下來。後來有些地方開始培訓工人,有些培訓班招收學員的條件中有一條是必須要背誦下來全卷的以弗所書。那時還有一些弟兄姐妹傳抄各卷的聖經,有些弟兄姐妹是傳抄一卷,比如說腓利門書,提摩太前後書,比較容易抄,用複寫紙一次可以復三四份,這樣大家可以分著看。也有的人用油印,就是鐵筆刻鋼板、用蠟紙來印,印完以後就傳給大家。還有许多弟兄姐妹用複寫紙抄寫講道見證,做解經卡片,翻錄證道錄音等。
我怕現在中國大陸的家庭教會失去了起初的愛心,失去了起初向著主的心。我聽說有一些家庭教會所謂的傳道人,眼睛總望著從海外到中國大陸去短宣的、在那裡培訓的人的口袋。我說的這個話的意思你明白嗎?我親身經歷過,我到了海外又回到國內去,有些弟兄姐妹你就是給他饋贈,他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但是另有些人就讓我感覺到他希望對他有些經濟上的支持和幫助。十多年以前我就有這種感覺,現在我不知道,恐怕也免不了。
編:無論哪個時期都會有一些吃餅得飽的傳道人,稗子總是混在麥子當中。
邊:有的時候設想,要是再經過一次火的試煉呢?如果逼迫馬上就來還有幾個人上神學?你信主都可能有危險。就像解放前四十年代末,那時候還有多少人願意走十字架的道路?這樣一個患難就摆在眼前,再過幾年眼看著信耶穌就可能有危險,你還能不能堅持?你是坐著花轎上天堂,還是背著十字架跟隨主?
編:您剛才提到走十字架道路,請問您怎樣來界定十字架道路,什麼是十字架道路?
邊:十字架的道路就是捨己的道路,面向各各他、面向骷臟a、面向耶路撒冷。聖經中有兩個「從此」,我印像很深,一個是在約翰福音6:66,「從此」門徒中多有退去的,不再與他同行。耶穌就問十二個門徒說「你們也要退去嗎?」彼得說「主啊,你有永生之道,我們還歸從誰呢?一個是馬太福音16:21,門徒認識耶穌是基督是救主的時候,「從此」耶穌才告訴門徒說他必須往耶路撒冷去。往耶路撒冷去,不是接受群眾的歡呼:「和撒那,歸於大衛的子孫」,而是受文士、祭司長、法利賽人许多的苦害並且被殺。在路加福音9章,記載主耶穌基督被接上升的日子將到,他就定意往耶路撒冷去。9章以後,就有一條線似的,斷斷續續記著:耶穌基督面向耶路撒冷去;耶穌帶著門徒去耶路撒冷;耶穌在去往耶路撒冷的路上對人說「看,我們往耶路撒冷去」;到了耶路撒冷,耶穌遠遠地看見城就為它哀哭。這是主耶穌基督走的一條道路。
背起主的十字架是什麼意思?就是走主耶穌基督所走的這條路,主耶穌基督是面向耶路撒冷、面向各各他、面向十字架而去的。我們跟隨他的人要跟從他的腳踪,我個人覺得背十字架就是一個捨己、對付罪、高舉基督、榮耀神、跟著主走主的道路。我個人體會是這樣。
編:現在的家庭教會,環境各方面都比過去好多了,逼迫也比過去少多了,您認為現在的家庭教會怎樣走十字架道路?
邊:這實際上是個人在神面前的心志問題。服事主到底是為了榮耀神還是為了榮耀自己?應當從心靈裡面看到主耶穌基督為我死了,我要為主活著。無論是平安、穩妥、安逸的環境,還是比較困難、艱險的環境,都應當有這樣的心志:面向耶路撒冷、面向十字架,背起自己的十字架跟著主走這樣一條道路,甚至在別人看是自找苦吃。比如說,現在國內也有這樣的情況,有人把很好的工作辭掉,把舒適的環境放下,整個家庭到荒涼的地方、到少數民族當中傳福音,這就是十字架的道路。要跟隨主的腳踪走,就不能將一些物質上的享受看為自己應當有的享受,傳福音免不了要捨己,受人誤會,受人譏笑。
現在環境比較安逸,有形的苦難少了,沒有那麼多的艱難了,但是也應該走十字架的道路。我來到海外十幾年,感覺到海外一些教會幾乎是不講罪,你只要來信主就好,熱熱鬧鬧地挺不錯,根本沒有悔改。一個人受洗了好幾年,根本不知道什麼叫重生。糊里糊塗地認了罪,甚至於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罪。在主面前禱告就是求福樂、求生活安逸、求自己的孩子能夠更好的成長、求自己的事業通達……但是,卻覺得散發福音單張會讓別人看不起,我勸人信福音會讓人笑話。我們活在世上到底追求什麼?如果活在世上以自己的生活,以自己本身的安逸、舒適、名利為主,就談不上十字架的道路。
上世紀四十年代末,某些西方宣教士,介紹了一批中國信徒去上神學。有些神學生入學前是重生、奉獻、清楚蒙召的,畢業後付了很大代價,為主做了一定的工作。但有些人上神學前,可能根本沒有重生、奉獻,他們在社會上沒有工作,就跑到教會裡圍著外國宣教士轉,外國宣教士就以為他們是熱心的信徒,保送他們上神學。他們神學畢業後成了牧師,實際上正像某些不信主的人所說的,他們是「吃教的」,絆倒了许多人。我覺得目前有些神學院,正在做著七十年前某些神學院所做的同樣的工作。大陸也逐漸在受到這些影響。這比「你若傳道就給你帶手銬」還要厲害。今年4月我到了洛杉磯,那裡的信徒們說,當地有幾十個(有人說可能有百十個)華人傳道人「失業」了。我關懷這些失業的人,但也直率地說,如果沒清楚重生、奉獻、呼召,還是早日找個一般職業為好。
編:您今天說的這些我覺得很寶貴,讓我產生了一個新的視野,因為有些人談到家庭教會經歷的苦難的時候,把這個苦難視為一種驕傲的資本,覺得經過當年的試煉,中國教會產生了一些特別聖潔的聖徒,但是你們這些真正經歷過苦難的人卻說經過試煉之後,是認識到自己的罪。
邊:感謝主,能有一點點互相的勸勉、一點點提醒也是好的。我常常感覺到有些弟兄姐妹在我身上所看的,是過於所當看的,我實在是不配,但願只見耶穌,不見一人。在眾多的人當中免不了是稗子和麥子一起長,主自己會分辨,自己會使用。他揀選了那些真正愛主的人,特別是存心順服,願意把自己摆上的人,即或是以至於死也在所不惜。願這些人被主保守,蒙主使用,靈裡面剛強。願主拆毀該拆毀的,建立當建立的,但願過去在耶利米時代,如何拔出、毀壞、重新栽植,在這個時代當中也是如何重新建立栽植,讓主的名得榮耀,也讓真正愛主的人能夠眼睛明亮,靈裡面清楚,知道主的手要引導我們走什麼樣的道路。
註解:
1、使徒行傳中記載當時耶路撒冷的教會,一次傳道三千人悔改,再有一次傳道,悔改的男丁數目是五千人,後來,神把得救的人數天天加給他們。這樣加起來耶路撒冷的信徒可能約有一萬人以上。
2、孫美枝姐妹復旦大學畢業以後進入靈修神學院學習,靈修神學院畢業之後在那裡負責教務工作。
3、關於王頌靈姐妹的生平,詳見其傳記《你這女子中極美麗的》。
【本文轉自《教會》2014年1月總第45期(https://www.churchchina.org)】